伊修边境，萨鲁芬镇。
距离独立豪宅事件已经过去五天，本地的骚动基本已经完全平息了。
事件的结果，不仅原本效忠奥尔加的军队一点没少，国王带来的部队甚至赤甲近卫中都有不少人倒戈，听命于奥尔加的兵力扩充至一万多人。
国王被迫同意奥尔加的计划，将西境大森林的处置权转交给他，血狼团团长愉快地接受了交易。
从作战人员到后勤供应，此时奥尔加所率的队伍一应俱全，如果他想，只要一声令下，伊修国就会立刻一分为二。
但正如奥尔加自己所说，他对王位什么的完全没兴趣。他想要的只是把塔都从地图上抹去。
大军集合完毕，血狼团团长也已往返联邦一趟，带来自己的全部手下。黑漆漆的自走装甲排成整齐的阵列于萨鲁芬郊外展开，伤痕累累的金属外壳仍能在晨光下反射出寒气逼人的光辉，让伊修国的驻军不自觉地与那里保持距离。
万事俱备，大军随时可以出发，如果途中未遇到太激烈的抵抗，预计只需两天就能打到巨塔根部。
这个时候，奥尔加终于想起了安渡因等人，邀请他们共进早餐，地点还是之前那家旅店的大堂。
与上次一起吃早饭不同，这次不是由小秋掌勺，气氛也压抑了许多，从头到尾人们都没怎么说话。奥尔加和克里斯蒂二人神情复杂，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得一旁的安渡因都替他们着急。
只有变回巴掌大小的萨鲁法尔像以前一样喋喋不休地讲着自己在几天前的事变上表现是如何英勇，也只有小秋还在认真聆听并发出由衷的赞叹。
在第N次试图挑起话题却又张不开嘴后，奥尔加终于改变了策略，向安雯举起酒杯：
“修女，听说那天是你帮助老爹从网里挣脱出来的。我代表伊修国民敬你一杯，感谢你的帮助。”
“呵，受不起受不起，”安雯与奥尔加碰杯，豪爽地一饮而尽，“我帮萨鲁法尔只是觉得他这家伙不错，出于个人意愿就随手帮了个忙，别扯到国家啥的上面去。这件事要是被教会的家伙知道了，非烧死我不可。”
正滔滔不绝的萨鲁法尔突然像噎住了似的一顿，然后支支吾吾地说：“吾……老夫那时只是一时大意，加上未从百年休眠中恢复过来，平常才不需要人类的救助。”
“诶~”安雯见萨鲁法尔羞愧的样子，顿时起了坏心，有意挑逗道，“当时你可不是这样的。嘴上说着‘不要管我快去找奥尔加’，实际心里想的是‘求求你把我从这里弄出去’对吧。”
“可恶！老夫才没想什么被扣在网里太丢人了这类事情，你竟敢，竟敢对老夫妄加揣摩、污蔑抹黑！老夫……老夫可是会生气的！”
一脸被戳穿的恼羞成怒，连小秋都忍不住对萨鲁法尔报以苦笑。
“老人家生气可不好哦。再说你这么小只生气起来根本没有威慑力嘛。”
“威慑力？无知的异邦人，老夫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叫……”
“接着。”安雯把一片培根丢到空中，萨鲁法尔本能地从桌子上蹦起，一个后空翻咬住培根，津津有味地嚼了半天才突然意识到不对——
这不是把我当狗耍吗？！
正要发火，只见小秋开心地鼓起掌来：“老爹好棒！再来一个！”
“咩哈哈哈，老夫的飞行技巧当年可是全族第一，那接下来吾就表演一个钻火圈……”
安渡因满头黑线，疯狂腹诽：
【这XX是什么活宝啊！尊严呢？怒火呢？被萝莉夸两句就飘得找不着北了呗？！】
不过，相安无事自然是最好的。那天他见过萨鲁法尔的真身，知道这家伙真的发起怒来，绝对是一件相当恐怖的事情。
克里斯蒂掩着嘴咯咯笑着，奥尔加见暂时难以向其搭话，便转向安渡因：
“医生。”
“……嗯？”
安渡因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平常安雯总是狗牧师狗牧师地叫他，只有爱之屋的姑娘们肯按他的意愿称其为医生；不知不觉中已经离开了塔都这么久，安渡因都快对医生这个称号感到陌生了。
奥尔加接着说：“吃完这顿饭，我找人备两匹快马，你们三个，回家去吧。”
“唉？”
幸福来得太突然，以至于安渡因一时无法相信。
“抱歉将你们一家卷进来。我欠你很多，封印幻魔拯救克里斯蒂的事，解放萨鲁法尔老爹的事——是时候报答你们了。”
“战争一旦开始，很长一段时间你们可能都回不去故乡，所以要走的话，趁现在吧，在我改变主意之前。”
安渡因愣了半天，问出一个让自己想抽自己大嘴巴的问题：“你不怕我把你们的军事秘密泄露给塔都？”
“想说就说吧，即使你不想说，回去后也一定会遭到塔都守军的盘问，”奥尔加对此拿捏得很清楚，“我们会在你们动身后马上进军，即使塔都人知道了全部秘密，也来不及做出反应。”
安渡因想起那个疯子一样的塔都军统帅赫德尔。背信弃义轰炸敌方使节，毫不留情地抛弃被作为人质的塔都平民——要是回去后一行人落在他的手里，绝对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就会被灭口的。
冷不丁地，奥尔加抛出一个古怪的问题：“这场战争，你支持哪边？”
“那还用说？当然是我的故乡了。虽说这里的人都还挺不错，但我也不至于叛国吧。”
“我问的是另一个你，黑色的那个。”
【阴影吗……】
“我的回答还是一样的。那家伙虽然满脑子都是搞破坏，但也没丧心病狂到拆巨塔的地步。”
“即使你明知我们是正义的？”
“正义？如果让上亿人从天空坠落摔死是个正义的计划，那一肚子坏水的阴影都能当圣母了。”
“生存面前，没有什么是错的，很遗憾我们生在不同立场。”
奥尔加亲自为安渡因斟满一杯酒，高举自己的酒杯过眉心：“干。”
“干。”
两个男人对饮，一旁的萨鲁法尔竟真的表演起了钻火圈。竖飞、倒飞、变着法儿飞，魔法火圈的数量也渐渐增加至六个，连安雯都看入迷了，真心为萨鲁法尔叫好加油。
一分钟后，萨鲁法尔闪到了老腰。
“老了啊，翅膀都不听使唤了呢……”萨鲁法尔趴在桌上叹气道。
安雯不厚道地哈哈大笑，克里斯蒂苦笑着让木桌发芽长出治疗腰伤的药材，小秋则自告奋勇要帮萨鲁法尔揉揉，熟练的按摩手法让后者发出惬意的轻哼。
就像一家人一样。
“如果巨塔倒下之后你们还活着，就到伊修来定居吧，老爹和克里斯蒂都很喜欢你们。”奥尔加诚恳地邀请道。
安渡因笑笑：“那如果你失败了，估计也在伊修国待不下去了吧。来我那儿，管吃管住，身份什么的好说，我有门路。”
“我和老爹饭量都很大的。”
“反正已经养了一个饭桶了，再来多少都没差，”安渡因偷偷指指安雯，“话说，你竟然也会开玩笑？”
奥尔加笑而不语。
去塔都生活吗？未曾设想的道路呢。
奥尔加虽然没有明确拒绝安渡因的邀请，但这一次，他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决心，一旦失败，连化茧都准备放弃，更别提苟且偷生。
【对不起，老爹，克里斯蒂，擅自做出这样的决定。我的身体已经出现化骸的迹象，不知下次还能不能正常醒来，就让一切在这里了结吧。】
两个男人再次碰杯，奥尔加颇有感慨地对安渡因说：“再见。还有，对不起。”
那时的安渡因，只把这句“对不起”当成是奥尔加对劫持他们三人这件事的道歉。
直到不久的将来，骸骨之翼遮蔽天空的时候，他才明白这短短三个字真正的含义。
两小时后，一辆马车由安渡因驾驶，载着安雯和小秋，驶离萨鲁芬。
没有任何仪式，也没有人欢送，甚至克里斯蒂和萨鲁法尔都不知道此事。小秋在出发后少有地哭闹了一会儿，请求安渡因让她回去和克里斯蒂他们说声再见，但不久就蜷在安雯怀中睡着了。
马车如同一叶扁舟缓缓驶入苍绿色的大海，身后半朽巨树的枝叶随风摇曳，仿佛是这片古老的土地在向三人挥手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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